6
江鹤白把我昨天落在画室的素描本摔在花坛边时,我正蹲在山茶树下捡最后一片半枯的花瓣。
纸页散开,最上面那张鹿弥的侧影——他上周站在画室窗边看雨的样子,笔尖还没来得及描完他的睫毛,就被江鹤白的鞋跟碾了下,边角立刻皱成一团。
我扑过去想抢,他却先一步弯腰,指尖揪住纸页的一角:“姜雾榆,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你放开!”我拽着素描本的另一头,指节因为用力泛白,眼泪已经涌到了眼眶,“这是我的东西,跟你没关系!”
“跟我没关系?”江鹤白冷笑一声,手猛地一扯,画纸“刺啦”裂开道缝,“他都要去上海治病了,你还抱着这些画干什么?等着他痊愈回来?我告诉你,王老师跟我爸说了,他那心肌炎,最少要治半年,能不能好都不一定!”
“上海?半年?”我脑子“嗡”的一声,手里的力气瞬间泄了,素描本“啪”地掉在地上。
风卷着纸页翻到中间,那页我画了他生日那天的样子——他捧着同学送的小蛋糕,嘴角沾了点奶油,我还在旁边画了朵小小的山茶。
江鹤白看见那页,脚又往前挪了挪,像是要再碾上去,我赶紧扑过去护住:“你别碰!他知道我画他的,上次在画室他明明看见了,他没说不好……”
“他没说不好,是怕你难过!”江鹤白蹲下来,声音突然沉了,不再像刚才那么冲,“上周三下午,你在画室画他,他站在门口看了十分钟,后来跟我说‘她画得真认真,别告诉她我看见了’。他早就知道你喜欢他,可他不敢跟你说,怕自己走了,你更放不下!”
我抱着素描本,眼泪砸在画纸上,晕开一小片墨迹:“他为什么不跟我说?哪怕说一句‘我可能要走’,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
话没说完,就听见沈槐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哭腔,还喘着粗气:“雾榆!别听他瞎扯!我刚去鹿弥家了,他邻居说,他昨天就把行李搬走了,还留了个盒子在林砚书的旧书店,让林砚书转交给你!”
7
我猛地回头,看见沈槐安浑身是汗,校服外套都被扯歪了,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信封:“林砚书说,鹿弥本来想亲自给你,可昨天晚上咳得厉害,他爸妈催着去医院检查,就没来得及。信封里有张纸条,还有……还有他平时吃的药!”
我接过信封,指尖碰到里面硬邦邦的东西,心跳得飞快。
拆开时,一张白色药片从里面滑出来,落在手心里,上面印着“氯雷他定”——我去年过敏时吃过,是治花粉过敏的。
沈槐安指着药片,声音都在抖:“你以为他真喜欢陪你走山茶花园?上次我跟他顺路,看见他回家就吃这个药,问他才知道,他对花粉过敏,每次跟你绕路走花园,回去都得吃一片!”
“过敏?”我捏着药片,突然想起上个月春游,他站在山茶丛里跟我说话,说完就别过脸咳嗽,当时我还笑他“怎么跟个小老头似的”,他只是揉了揉我的头,说“没事”。
那不是没事,是他在忍着痒,忍着咳,就为了陪我多待一会儿。
我鼻子一酸,眼泪又掉了下来:“他怎么这么傻啊……过敏就说啊,我可以不看山茶的,我可以陪他走别的路……”
“他就是怕你这样说!”江鹤白突然插话,他蹲下来,捡起地上一张撕坏的画纸——是我画的鹿弥在图书馆看书的样子,他的指尖轻轻拂过纸页上的折痕,语气软了点,“他跟我说,你从小就喜欢山茶,家里阳台种了好几盆,要是知道他过敏,肯定不会再让他陪你走花园。他不想让你因为他,放弃自己喜欢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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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药片放回信封,又抽出那张纸条,鹿弥的字迹很轻,比平时歪了点,像是写的时候手在抖:“雾榆,别找我,上海的医院离家远,我怕你跑一趟白辛苦。你的素描本我看过,画得比画室老师还好看,别因为我耽误联考,你要考去北京的美院,那里有更好的画室,还有很多比山茶更美的花。”
“北京的美院?”我突然想起去年冬天,我跟他在操场散步,说以后想考中央美院,他当时笑着说“那我以后去北京看你”,他都记着。
我攥着纸条,突然站起来:“我要去上海找他!我不管他说什么,我要告诉他,我可以等他,我可以考去上海的美院,我不用去北京!”
沈槐安赶紧拉住我:“你疯了?现在都下午四点了,去上海的高铁要三个小时,你去了哪里找他?他连医院名字都没说!”
“林砚书肯定知道!”我拽着沈槐安就往校门口跑,江鹤白也跟了上来,手里还拿着我的素描本:“等等!我跟你们一起去旧书店,我爸认识上海心脏科的医生,说不定能问到他在哪个医院!”
我们跑到校门口时,天突然暗了下来,风卷着乌云压过来,没一会儿就下起了小雨。
沈槐安拉着我躲在公交站台下,江鹤白去旁边的小卖部买了三把伞,递过来一把时,我看见他的指尖沾了点墨水——是刚才捡画纸时蹭到的。
9
“你为什么要帮我?”我接过伞,小声问他。
之前他总跟我对着干,看见我画鹿弥就阴阳怪气,现在却突然这么热心,我有点摸不透。
江鹤白挠了挠头,眼神飘向远处的山茶花园,声音低了点:“鹿弥走之前找过我,让我多照顾你,别让你一个人难过。他还说,要是你想找他,就让我劝劝你,别冲动。其实……我之前跟你对着干,是因为我知道他要走,怕你陷太深,才故意气你,想让你忘了他。”
我没说话,只是把伞往他那边挪了挪,雨已经越下越大,砸在伞面上“噼里啪啦”响。
沈槐安掏出手机,给林砚书打了个电话,刚接通就喊:“林老板!鹿弥是不是跟你说他在上海哪个医院了?我们想去找他!”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沈槐安的脸色突然变了,挂了电话后,她看着我,声音有点哑:“林砚书说,鹿弥不让他说医院名字,还说要是我们去找他,他就换医院,让我们再也找不到。他还说……他已经买了明天早上七点的火车,今天晚上住在火车站附近的酒店,不想让我们知道地址。”
“明天早上七点?”我愣在原地,手里的伞差点掉在地上,“那我们现在去火车站,说不定能碰到他!”
“别去了。”江鹤白拉住我,语气很坚决,“他既然这么说,就是铁了心不想见你。你要是去了,他真的会换医院,到时候你连他的消息都得不到了。他跟我爸说,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怕你因为他耽误学习,怕你一直等他,耽误你的青春。”
10
我靠在公交站台的广告牌上,看着雨越下越大,把远处的山茶花园遮得模糊不清。
沈槐安递给我一张纸巾,我擦了擦眼泪,却越擦越多:“可我连一句‘祝你早日康复’都没跟他说,我连他喜欢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他陪我看山茶,却不知道他过敏,我只知道画他,却不知道他早就知道……”
“他知道你喜欢他就够了。”江鹤白蹲下来,把素描本放在我腿上,已经被他理好了,撕坏的那几页用透明胶小心地粘了起来,“他跟我说,看见你画他的画,就知道你的心意了。他说,这辈子能被你喜欢,已经很开心了,不想再贪心,让你为他放弃未来。”
我翻开素描本,粘好的那页鹿弥的侧影,睫毛的线条断了一截,像我没说完的话,没来得及告别的暗恋。
风从站台缝隙吹进来,带着雨丝,落在画纸上,又很快被我擦干。
沈槐安拍了拍我的肩:“我们先回去吧,雨这么大,就算去了火车站,也找不到他。等明天他走了,我们再跟林砚书问问,说不定他会松口,告诉我们医院名字。”
我点了点头,却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火车站的方向。
雨幕里,什么都看不见,只有远处的路灯亮着,昏黄的光像鹿弥平时看我的眼神,温柔,却又带着点说不清的遗憾。
我知道,从他决定瞒着我走的那天起,有些告别,就已经在雨里,悄悄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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