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内的气氛日益凝重。
侯爷顾宏远被申斥罚俸,闭门思过,脸上终日阴云密布。世子顾云辞因流言之事与白芷儿心生龃龉,又因母亲病重、父亲震怒而束手束脚,往日风流倜傥的眉宇间染上了阴郁。下人们更是噤若寒蝉,生怕行差踏错,成了主子们泄愤的替罪羊。
阿鸢在后厨默默做着粗活,低眉顺眼,仿佛真是新来的、胆小怕事的粗使丫鬟。她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却将侯府这潭浑水下的暗流看得一清二楚。
她知道,火候到了。该给这潭死水,再投下一块能砸穿底的巨石。
她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方式,联系上侯爷顾宏远。
机会很快来了。侯爷的心腹管家顾忠,每隔三日会亲自去一家老字号药铺为侯爷取一味安神药材,雷打不动。这是顾宏远极为私密的习惯,前世阿鸢也是偶然得知。
这一日,阿鸢算准时间,提前等在那药铺附近一条僻静的巷口。她依旧是一身粗布衣裳,脸上刻意抹了些灰,毫不起眼。
当顾忠提着药包走出来时,阿鸢状似无意地撞了他一下,随即慌忙低头道歉,声音细若蚊蚋,却清晰无比:“管家恕罪!奴婢……奴婢听闻西郊别院之事,或可推说世子年少,被小人蒙蔽……”
顾忠被撞,刚要发怒,听到这话,浑身猛地一僵,眼中瞬间射出锐利警惕的光芒,死死盯住眼前这个低着头的瘦弱丫鬟:“你说什么?你是何人?!”
阿鸢却不再多言,只是飞快地将一个早已准备好的、揉得极小的纸团塞进顾忠手里,然后像是受惊的兔子一般,转身就跑,迅速消失在巷子深处。
顾忠又惊又疑,展开纸团,上面只有一行字,却让他瞳孔骤缩:“欲解当前困局,今夜子时,后门槐树下。”
字迹歪斜,显然是故意伪装。
顾忠捏紧纸团,脸色变幻不定。他回到侯府,思虑再三,终究不敢隐瞒,将字条呈给了正焦头烂额的顾宏远。
顾宏远看着字条,眼神阴鸷。西郊别院的事,是他极大的心病,虽然暂时压下,但始终是悬顶之剑。这个神秘人,不仅知道别院的事,竟还敢直接找上门?
是陷阱?还是……真有什么转机?
宁可信其有。今夜子时,他倒要看看,是谁在装神弄鬼!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
靖安侯府后门那棵老槐树下,阴影浓重。
顾宏远裹着暗色斗篷,在顾忠和两名心腹护卫的暗中保护下,如期而至。
树下空无一人。只有一块石头压着另一张纸条。
顾宏远示意顾忠取来。纸条上的内容更具体了些,依旧是歪斜的字迹。
“御史所得消息,来源模糊,陛下亦存疑。侯爷可主动请罪,言教子无方,世子年轻识浅,被别院原管事(可推一已死或已逃之心腹)欺瞒哄骗,误纳罪臣家眷。世子乃无心之失,侯爷大义灭亲,严惩世子以正家规。既可全陛下颜面,显侯爷忠心公正,又可弃卒保帅,将大事化小。切记,世子之过,仅止于‘失察被蒙蔽’,而非‘知情蓄意’。”
寥寥数语,却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瞬间捅开了顾宏远心中的死结!
他一直在想如何彻底摆脱干系,却从未想过,可以把责任推到儿子身上——一个“被蒙蔽”的、需要严加管教的儿子!这既能显得他大公无私,又能将“蓄意藏匿”的重罪,轻飘飘地转化为“失察”之过。完美!
至于那个“已死或已逃”的管事,太容易操作了。
顾宏远捏着纸条,心中惊涛骇浪。这献策之人,对人心的揣摩、对朝局分寸的把握,可谓狠辣老到!这绝非常人。
他压低声音,对着黑暗问道:“阁下究竟是谁?有何目的?”
黑暗中,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良久,一个刻意压得低沉嘶哑的声音,从另一侧的墙根阴影下传来,辨不清男女,也听不出年纪:“侯爷不必知道我是谁。我只要白银千两,黄金百两。明日此时,此地交割。侯爷若觉得此计不值这个价,或想追查在下,那便当从未见过这些纸条。”
声音顿了顿,补充道,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毕竟,侯爷的麻烦,可比这点金银要紧得多。”
说完,再无声息。
顾宏远站在原地,脸色在月光下明明灭灭。他确实动过拿下此人的念头,但对方显然早有防备。而且,对方说的没错,他的麻烦确实更大。用钱买平安,买一个解局之法,很划算。
“好!”顾宏远沉声道,“明日此时,金银奉上。”
……
第二夜,顾宏远果然让人将一箱金银放在了老槐树下。
子时一过,几个“偶然”路过的“醉汉”踉跄着靠近,迅速抬走了箱子,混入夜色,无迹可寻。
而阿鸢,早已换回了粗使丫鬟的衣服,安静地睡在大杂院的通铺上,仿佛从未离开过。
几日后,靖安侯顾宏远上书皇帝,痛陈己过,深刻反省“教子无方”,称世子顾云辞被别院恶仆欺骗,无意中收容了罪臣家眷,自己发现后已严惩恶仆(已“畏罪自尽”),并请求严惩世子以儆效尤。
皇帝见靖安侯态度诚恳,且将大部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教子无方),又“大义灭亲”惩罚了儿子,果然龙颜稍霁。最终下旨,申饬顾云辞行事不谨,剥夺其禁卫军中的差事,禁足府中思过半年。
侯府的危机,看似解除了。
但侯府内部,却因此掀起了滔天巨浪。
顾云辞简直不敢相信!他一直以为父亲会尽力保全他,没想到父亲为了自己脱身,竟然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了他的头上!虽然保住了爵位和家族,但他前途尽毁,成了整个上京的笑柄!
“父亲!你为何要如此对我?!”顾云辞冲进书房,双目赤红地质问。
顾宏远此刻却觉得一身轻松,看着“不懂事”的儿子,冷声道:“蠢货!若非如此,我侯府基业险些毁于一旦!只是禁足半年,已是陛下开恩!你给我安分待着!”
父子二人第一次发生了激烈的争吵,隔阂深种。
而被禁足的顾云辞,则将一腔怨愤,更多地倾泻到最初引发流言的白芷儿身上。若非这个惹是生非的女人,他怎会心烦意乱,又怎会让父亲抓到把柄,将他弃如敝履?
白芷儿的日子,越发难过。表哥的冷漠,侯爷的不满,下人的窃窃私语,让她如同生活在油锅之中。
阿鸢冷眼看着侯府父子离心,看着顾云辞和白芷儿怨偶渐成。
她轻轻擦拭着手中一枚从赏银里换来的、样式普通的银簪。
这只是利息。
真正的毁灭,还在后头。她记得侯府那本真正的命脉——记录着贪污军饷、结党营私、行贿受贿的暗账,藏在书房暗格里的具体位置。那是足以让整个侯府万劫不复的东西。
下一次,她要送的,不再是纸条。
而是抄录好的、足以引爆朝堂的账本副本。而且,要同时送给几位正斗得你死我活的皇子。
那才是真正的,“满门陪葬”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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