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撩开楚营那面沉重的帐帘,直面霸王项羽的死亡质问时,我并不知道,在我出发地的汉军大帐内,一场决定我乃至天下命运的风暴,刚刚达到顶点。
汉军中军大帐,气氛降至冰点。
刘邦脸上最后一丝伪装的耐心彻底消失。他盯着面前那个名叫李左的韩信使者,目光阴鸷得能刮下一层霜。
李左站得笔直,身着精良皮甲,风尘仆仆却掩不住那股源自实力支撑的倨傲。他刚刚重复了韩信的条件,清晰、强硬,不留余地。
「齐王之意,陛下明诏三齐封疆,我军即刻挥师合围。否则……将士疲敝,恐难驱之与项王死战。」他的声音在压抑的帐内回荡,每个字都像抽在刘邦脸上的耳光。
「砰!」
刘邦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简牍乱跳。他胸口剧烈起伏,从牙缝里挤出低吼,那声音不大,却让侍立一旁的近卫都下意识缩了缩脖子:「韩信!竖子!安敢如此逼朕!」
依赖、忌惮、刻骨的憎恶,在这一刻冲垮了帝王的理智。他才是天下共主!那个曾受胯下之辱的匹夫,竟敢……
「陛下。」
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响起,像一瓢冰水,浇在即将燃烧的怒火上。是张良。他依旧微垂着眼睑,仿佛在研究地板的纹路。
「小不忍,则乱大谋。」他只说了这七个字。
刘邦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他深吸一口气,那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暴怒,被硬生生摁回胸腔。他脸上的肌肉扭曲着,最终,一个极其难看、却足够「和蔼」的笑容,重新挤了出来。他看向李左,声音甚至带上了一丝「诚挚」:
「齐王……思虑周详,体恤士卒,实乃朕之股肱!三齐之地,朕既已许诺,岂有反悔之理?李将军回去禀报齐王,让他放心!正式诏书,不日即到!望他速速发兵,与朕会猎垓下,共享太平!」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
李左脸上看不出喜怒,拱手行礼:「陛下圣明!末将告退!」他转身离去,背影挺直,带着任务达成的轻松。
帐帘落下,隔绝光线,也仿佛隔绝了刘邦最后一丝伪装。
他颓然跌坐,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更深沉的阴冷。「拟诏……就按他说的办。」这句话,仿佛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抠出来的。
张良和陈平对视一眼,无声地开始商议诏书细节。权力的游戏,暂时达成了脆弱的平衡。
然而,张良的棋,不止于此。
就在我于楚营中感受霸王如山压力的同时,张良借故离开了中军大帐,回到了自己那顶简陋的营帐。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灰扑扑、毫不起眼的锦囊。
他没有犹豫,将锦囊递给了一名心腹随从,低声吩咐,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速去楚营方向。若见到陈默退出,或探得楚营有变,将此囊秘密交予他。告诉他……」
张良的目光投向楚营的方向,仿佛能穿透营帐,看到那场即将上演的千古悲剧。
「此物,关乎齐王。非到万不得已,陛下有意『动』韩之时,不可拆看。切记,祸福难料,慎之!」
随从领命,将锦囊贴身藏好,如同藏起一颗火种,迅速隐入渐深的夜色,朝着楚营的方向潜行而去。
至此,两张致命的牌已经打出:
一张明牌,是我袖中的鸩毒,关乎我个人的生死与任务成败。
一张暗牌,是这个正奔向我的锦囊,关乎韩信的未来,甚至天下大势的走向。
而我,这个深陷楚营龙潭虎穴的小小学徒,对此还一无所知。我正调动全部的历史知识和求生本能,应对着面前力能扛鼎的霸王,试图在死局中,找出一线渺茫的生机。
项王的剑悬在我的头顶。
而来自汉营的另一张网,正悄无声息地向我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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