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姬那句话,像一道惊雷,在小小的乌篷船上炸开。
「张良先生……的玉珏……」
空气瞬间凝固。江风掠过,带着刺骨的寒意,却比不上我们心中涌起的冰霜。
项羽猛地转头,那双重瞳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死死锁住撑船的亭长。他按在短剑上的手,青筋暴起。「你,是张良的人?」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带着毁灭一切的前兆。
我头皮发麻,大脑疯狂运转。张良!竟然是张良!那个给我毒药、给我锦囊、一直显得深不可测的留侯!他的触手,居然伸到了乌江,伸到了这个看似巧合出现的亭长身上!
就在这死寂的瞬间,我忽然想起随张良初见刘邦时,他曾腰间佩戴一枚形制奇古的玉珏,当时并未在意。此刻虞姬点破,那枚玉珏的模糊印象与亭长身上之物骤然重叠!虞姬久在项羽身边,对这等彰显身份的佩饰定然比我更为敏感,在这生死关头,她敏锐地捕捉到了这致命的关联!
亭长——或者说,张良的棋子——撑船的动作彻底僵住。他背对着我们,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经历激烈的内心挣扎。过了几秒,他缓缓放下竹篙,转过身来。脸上那副忠厚长者的伪装彻底褪去,只剩下一种计划被戳破后的阴沉和冷静。
「项王明鉴。」他不再自称「小人」,语气平淡得可怕,「在下确是留侯之人。」「他意欲何为?!」项羽向前踏出一步,小船随之一晃,杀气弥漫,「说!否则,即刻让你葬身江底!」
亭长看了一眼项羽怀中气息越来越微弱的虞姬,目光闪烁了一下,忽然开口道:「项王若此刻杀了我,夫人必死无疑。普天之下,此刻能救夫人的,除了我,或许就只有对岸韩信军中的医官了。而韩信,想必很乐意用夫人的命,来谈条件。」
他竟反过来用虞姬的命要挟项羽!
项羽暴怒,却投鼠忌器,抱着虞姬的手臂因用力而颤抖。
「留侯……究竟想做什么?」我强压着心中的惊涛骇浪,开口问道。我必须理清这团乱麻,这关乎我们所有人的生死。「那锦囊……这玉珏……你在此等候,难道就只是为了告诉我们对岸有伏兵?」
亭长将目光转向我,带着一种审视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陈默先生,你是个很大的变数。留侯确实没算到,你能让项王和虞姬娘娘活到乌江边。」
他顿了顿,继续道:「留侯之局,并非只为项王一人。韩信势大,已露不臣之心,陛下……刘邦难以安枕。一个活着、但失去根基、被困江东一隅的项王,是悬在韩信头顶的一把刀,能让韩信寝食难安,不得不更加倚重陛下,至少,是暂时倚重。」
我瞬间明白了!制衡!张良的真正目的,是利用项羽来制衡韩信!他需要项羽活着,但必须是作为一个失去威胁、却能牵制韩信的「符号」活着!所以他有锦囊计策,所以他有亭长接应,都是为了将项羽逼入他预设的轨道——苟活于江东,成为刘邦制约韩信的棋子!
「所以,阴陵老农指错路,是你……是张良的安排?就是为了确保项王抵达乌江,落入你的掌控?」我追问。
亭长默认了。「对岸的伏兵,半真半假。确有韩信人马,但也混有留侯之人。他们的任务,是『请』项王去该去的地方。」
好一个张良!一切都算计到了!连韩信的行动都被他利用,作为推动自己棋局的一部分!
「那我呢?」我盯着他,「留侯给我的锦囊,还有让你在此等我,又是为何?也是这盘棋的一部分?」
亭长看着我的眼神,变得更加古怪,甚至带着一丝……怜悯?
「你,陈默先生,是另一个意外,也是最大的意外。」他缓缓道,「留侯最初确实只想让项王一人过江。至于你……锦囊若未用上,你本应死在乱军之中,或者……由我『送』你一程。」
我脊背一凉!张良果然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活!我只是他激起项羽求生欲、搅浑局势的一颗用过即弃的棋子!
「但娘娘为你挡了一箭,让你活到了现在。」亭长看向虞姬,语气微妙,「而你现在,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关于留侯的局,关于韩信的野心,关于陛下的猜忌……」
他的意思很明显:我,已经成了必须被清除的知情人!
项羽听着我们的对话,脸上的表情从暴怒转为一种极致的冰冷。他明白了,他从始至终,都是别人棋盘上的玩物。刘邦要杀他,韩信要利用他,连看似中立的张良,也在算计他,只想让他像个傀儡一样「活着」!
这种活着,比战死沙场,屈辱万倍!
「所以,」项羽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蕴含着风暴,「张良让你来,是接我去江东,做他牵制韩信的傀儡?而你们,要杀了这个点破一切的小子(指我)灭口?」
亭长微微颔首:「项王是聪明人。大势已去,苟全性命,尚有……或许能亲眼看到仇敌下场的一天。至于陈先生……很遗憾。」
小船上一片死寂。前有未知的「接应」,后有追兵,身边是意图不明的「自己人」,而我还面临着灭口的威胁。虞姬命悬一线,项羽尊严扫地。
这局,似乎又是死局。
然而,就在亭长以为掌控一切的时候。
一直强撑着的虞姬,不知何时,用尽最后的力气,从袖中掏出了一个小小的、我之前从未注意过的、绣着并蒂莲的香囊,塞到了我手里。
她用眼神示意我,眼神决绝。
然后,她看向项羽,露出一个极其虚弱、却带着无尽释然和恳求的笑容,用尽气力说出最后几个字:
「大王……不……不……」
话未说完,她头一歪,彻底昏迷过去。
「虞姬!」项羽肝胆俱裂。
而我也在瞬间,摸到了那香囊里,并非香料,而是一个小小的、坚硬的、卷起来的……纸卷!
虞姬,她早就察觉到了什么?她给我留下了什么?
就在这瞬息之间,下游浓雾之中,突然亮起了数点火光,伴随着低沉有力的号角声!
那不是汉军的号角,也不是楚军的旋律!
一支陌生的船队,破开迷雾,出现在了我们的侧前方!船头飘扬的旗帜上,赫然是一个古老的篆字——
「黥」!
黥布?!他不是已经归降刘邦了吗?!他的军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亭长的脸色,第一次彻底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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