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黥布？！」
亭长（张良的人）那声变了调的惊呼，道出了我们所有人的震惊。这个在楚汉间反复横跳、最终归附刘邦的九江王，他的旗帜怎么会出现在这乌江下游的迷雾里？
黥布的船队规模不小，战船迅速合围，将我们这艘小破船夹在中间。船上的武士弓弩齐备，杀气腾腾，完全不是亭长所能掌控的力量。
亭长脸色煞白，下意识地想掏武器或信号，但被黥布麾下一员将领用弩箭逼住：「动一下，死！」
项羽将虞姬紧紧护在身后，虽然浑身湿透、狼狈不堪，但那股睥睨之气不减，他冷冷地盯着最大那艘船上出现的身影——正是黥布本人！他穿着诸侯王的服饰，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神色，有得意，有警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项羽，别来无恙？」黥布站在船头，声音洪亮，带着胜利者的姿态，「哦，不对，现在该叫你……项籍？没想到吧，你会以如此模样，落在本王手中。」
项羽哼了一声，不屑回答，但那紧握的拳头显示了他内心的屈辱。
黥布目光扫过我们，在昏迷的虞姬身上停留一瞬，最后落在我脸上，带着审视：「这位就是那位能言善辩，搅得垓下不宁的汉使陈默？呵呵，果然是个人物，能让项羽和虞姬为你搏命。」
我心里一沉，黥布竟然知道我？看来我的「事迹」已经传开了，这绝不是好事。
「九江王意欲何为？」项羽终于开口，声音冰冷，「要将本王绑了，送去向刘邦请功么？」
「请功？」黥布哈哈大笑，笑声中却无多少欢愉，「刘邦？他自身难保了！韩信与他火并，汉军内部已乱成一锅粥！本王此时抓了你，是奇货可居，何必送给一个焦头烂额的皇帝？」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狡黠的光：「项王，我们做个交易如何？你跟我走，我保虞姬性命，寻名医为她诊治。至于这位陈先生……」他看向我，语气微妙，「我对他也很感兴趣。」
「休想！」项羽断然拒绝，他岂能再受制于人。
「由不得你！」黥布脸色一沉，挥手，「拿下！小心些，别伤了虞姬娘娘，项王……只要不死就行！」
战斗瞬间爆发，但实力悬殊。我们几人精疲力尽，如何抵挡黥布的生力军？很快，我和项羽都被制服，虞姬被小心地抬走。那名亭长，则被黥布的人单独看押起来，显然黥布也知道他身份不一般。
我们被分开关押在黥布座船的底舱囚室里。囚室潮湿阴暗，只有一个小窗透进微弱的天光（此时已是傍晚，暴雨将至，天色昏暗）。
我靠在冰冷的船壁上，心沉到了谷底。刚出狼窝，又入虎穴。黥布这个投机分子，抓了项羽，到底想干什么？自立门户？还是待价而沽？
就在这时，我摸到了袖中那个硬物——虞姬塞给我的香囊！之前情况危急，我一直没机会看。
我赶紧背对牢门，借着微弱的光线，颤抖着打开香囊。里面果然有一个小小的、卷得紧紧的字条。纸质量很好，显然是贵族所用。
我小心翼翼地展开，上面的字迹清秀而略显潦草，似乎是仓促间写就：
「陈先生台鉴：
若见斯文，妾或已不测。张良玉珏，乃妾无意窥见，亭长实为留侯死士，名为接应，实为操控。然留侯之谋，深不可测，恐非止于制衡。妾观黥布近日与留侯密使往来频繁，其心叵测。君若得脱，切记，不可轻信留侯，亦需慎防黥布。江东非乐土，乃绝地。愿君……助大王觅得真正生路。虞姬绝笔。」
我拿着纸条的手，抖得厉害。
虞姬！她早就察觉到了张良的阴谋，甚至发现了黥布可能与张良有勾结！她写下这封信，是在生命最后时刻，将最重要的信息和托付交给了我这个唯一的变数！
「张良玉珏」是故意让我和项羽看到的提示！「黥布与留侯密使往来」——这才是最致命的信息！如果黥布和张良早有勾结，那么黥布的出现，就不是意外，而是张良棋局的另一环！
张良到底想干什么？他让亭长控制项羽去江东，又让黥布半路「截胡」？这说不通！除非……除非黥布也是他计划的一部分？他想通过黥布的手，达成另一个更可怕的目的？
而虞姬最后一句「江东非乐土，乃绝地」，更是让我毛骨悚然。难道张良给项羽指的所谓「生路」，其实是条死路？他根本就没想让项羽活下去？所谓的制衡韩信，只是幌子？
无数的疑问和阴谋像毒蛇一样缠住我的心脏。我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张良的影子无处不在，他的谋划比我想象的还要深邃、黑暗！
就在这时，囚室的门被打开了。一名黥布的侍卫冷声道：「陈默，九江王要见你。」
我心中一紧，赶紧将纸条塞回香囊，藏入怀中。
我被带到一间布置还算不错的船舱。黥布坐在当中，屏退了左右。
他看着我，脸上带着一种奇怪的笑容：「陈先生，受惊了。本王请你来，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王爷请问。」
「项羽……他真的还有复起之心吗？」黥布的问题很直接。
我心中警惕，斟酌道：「项王刚烈，兵败至此，复起谈何容易。如今他只盼虞姬娘娘无恙。」
黥布眯起眼：「那张良呢？他派人在乌江接应，所图为何？」
我心跳加速，虞姬的信在我怀中发烫。我强作镇定：「外臣不知留侯深意。或许，是想给项王一条生路？」
「生路？」黥布冷笑一声，「张子房的生路，可是不好走的。陈先生，你是聪明人。如今局面，刘邦、韩信、张良，各怀鬼胎。项羽已是明日黄花。你……可想为自己谋一条真正的生路？」
他这是在招揽我？还是试探？
我抬头，直视黥布：「王爷的意思是？」
黥布身体前倾，压低声音，说出一句让我魂飞魄散的话：
「告诉本王，你从虞姬那里……得到了什么？张良的秘密，还是……项羽的藏宝图？」
他怎么会知道虞姬给了我东西？！难道……这船舱有暗孔？或者，虞姬被抬去救治时，被搜身了？香囊被发现了？不对，如果发现了，他直接拿走便是，何必来问我？
他在诈我！
就在我大脑飞速思考如何应对时，船船舱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喧哗声！
一名将领仓皇闯入：「报！王爷！后方发现大量战船，打的……是韩信的旗号！他们速度极快，直奔我们而来！」
韩信？！他怎么也追来了？！
黥布猛地站起，脸色剧变：「韩信？！他怎么会来这里？！快！传令，全军戒备！」
他再也顾不上我，急匆匆冲出船舱。
我独自留在舱内，浑身冰冷。
韩信、黥布、张良、项羽……这几方势力，竟然在这乌江之上，即将迎来一场完全出乎意料的、决定所有人命运的碰撞！
而我，这个知道得太多的小棋子，又该如何在这群雄环伺的绝境中，找到虞姬嘱托的「真正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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