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汉王宫。
空气中弥漫着胜利后的喧嚣,却也掺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垓下之战赢了,但后续的波澜,才刚刚开始。
我被韩信的精锐「护送」至一座偏殿等候,名为保护,实为软禁。殿外甲士林立,气氛肃杀。我知道,决定我命运的时刻,即将到来。
韩信先去觐见了刘邦。殿内具体谈了什么,我不得而知,只隐约听到几声刘邦标志性的大笑,但笑声底下藏着多少猜忌,唯有当事人清楚。
许久,一名宦官尖声宣召:「大王有令,宣陈默觐见!」
我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破烂的衣冠,迈步走入那座象征着天下权柄的宫殿。
刘邦高踞王座,一身常服,却难掩疲惫与深沉的权谋之气。韩信坐在下首,面色平静,眼神低垂,看不出喜怒。张良则站在另一侧,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智珠在握的模样,仿佛乌江边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殿内再无旁人。
「陈默。」刘邦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听韩大将军说,你在乌江边,可是亲眼见证了不少事情?」
我知道,表演开始了。我的说辞,将直接影响韩信与张良的博弈,也决定我的生死。
我躬身,将早已与韩信对好的「剧本」和盘托出:「回大王,外臣确为见证。项王穷途末路,本欲听从虞姬娘娘劝说,觅地隐居。然九江王黥布,受留侯门下死士蛊惑,欲擒拿项王向大王请功,更纵容死士行刺虞姬娘娘,致其香消玉殒。项王悲愤交加,怀抱娘娘遗体,投乌江而死。黥布事迹败露,已被韩大将军正法。」
我刻意模糊了张良的直接指令,将主谋定为「死士」和「受蛊惑的黥布」,但「留侯门下」四字,已如毒刺,直指张良。
刘邦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王座扶手,目光在韩信和张良脸上来回扫视。
韩信适时开口,语气沉痛:「陛下,臣已查明,那死士身上确有留侯府印记。黥布亦已供认不讳。此等行径,实乃构陷忠良,破坏陛下仁德之名!请陛下明察!」他将黥布的首级和那枚从死士身上搜出的(伪造的)张良府令牌呈上。
压力,全到了张良这边。
张良脸上不见丝毫慌乱,他出列,对着刘邦深深一揖,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陛下,臣之府牌,年前曾有遗失,恐为小人盗用,构陷于臣。至于黥布,其心反复,所言岂可尽信?臣之心,天地可鉴,唯愿辅佐陛下,安定天下。」
轻描淡写,将干系推得一干二净。这就是张良,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刘邦哈哈大笑,打起了圆场:「好了好了!子房之心,朕岂能不知?定是黥布那厮临死攀咬!此事就此作罢,不必再提!」
他一句话,将乌江的阴谋彻底定性为「黥布个人行为」,保下了张良,也安抚了(或者说警告了)韩信。帝王平衡之术,玩得炉火纯青。
随即,他目光转向我,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宽宏大量」:「陈默,你虽有罪,但揭露真相有功。朕念你年轻,不予追究。赐你百金,遣你归乡,永不录用。你可有异议?」
永不录用。这是最好的结局了。对于我这个知道太多秘密的小人物,能活着离开,已是刘邦最大的「恩典」。我连忙叩首谢恩。
退出大殿时,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刘邦志得意满,韩信面无表情,张良垂首恭立。权力的游戏,仍在继续,只是我已出局。
我离开了彭城,没有回乡。那百金,我散给了沿途的流民。
我找了一处偏僻的山野,隐居下来。凭着记忆,我将这段惊心动魄的经历,连同我对张良之谋、韩信之骄、刘邦之诈、项羽之悲、虞姬之烈的理解,尽数记录下来。我不再用「陈默」之名,而是署名「江畔遗民」。
书成之日,我将其埋于一棵老松之下。
我不知道这本《垓下别录》能否重见天日,能否在千年后,为那段历史提供一个截然不同的注脚。
夜深人静时,我常想起乌江边的迷雾,想起项羽投江前那洞悉一切的眼神,想起虞姬那句「愿他活下去」的托付。
项羽,真的死了吗?
我不知道。或许,他那决绝的一跳,并非终结,而是另一种形式的「生」——挣脱了所有棋局,归于江海,成了真正的传说。
而我这颗意外闯入的棋子,也终于在这乱世之中,为自己,也为那段历史,找到了一条寂静的归途。
青史如烟,真相或许沉于江底,但总有一丝涟漪,会穿越时空,悄然泛起。
举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