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那句轻飘飘的「联手送礼」,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直插黥布心窝。
黥布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冷汗肉眼可见地从额头渗出。他张了张嘴,想辩解,但在韩信那洞悉一切般的锐利目光下,所有言辞都显得苍白无力。他眼神慌乱地扫过我藏身的内舱方向,似乎想确认我到底说了什么。
「大……大将军何出此言?」黥布声音干涩,「定是有人诬陷!是那张良!是他陷害于我!本王对陛下,对大将军,忠心可鉴啊!」
「忠心?」韩信嗤笑一声,踱步到舱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江雾和仍在打捞的船只,「你的忠心,就是暗中与留侯使者往来,就是在本王与陛下之间左右逢源,就是想着扣押项羽,待价而沽?」
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砸得黥布身形摇晃。韩信的情报网络,远比他想象的更可怕。
「大将军明鉴!」黥布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也顾不上王爷的体面了,急声道,「是张良!是他派人蛊惑于我!说……说只要配合让项羽『恰到好处』地死在乌江,便可……便可借此向陛下进言,表我之功,甚至……甚至允我更大的封地!我是一时糊涂啊!」
他全招了!虽然语无伦次,但核心意思明确:他是张良的棋子,任务是确保项羽死在乌江,并以此向刘邦表功或换取利益。张良利用了他的贪婪和投机心理。
内舱的我,听得心惊肉跳。张良果然是要项羽死!而且是要借黥布这把刀来杀!如此一来,项羽之死既可打击楚地抵抗意志,又可让黥布背上杀害旧主(虽已反目)的恶名,方便刘邦日后拿捏,甚至可能顺势把脏水引向韩信(如果韩信介入过深的话)!一石三鸟,算无遗策!
韩信背对着黥布,看不到表情,但声音冷得像冰:「所以,项羽跳江,是你逼的?还是那张良的死士逼的?」
「是……是那死士!」黥布连忙甩锅,「他暴起行刺虞姬,激得项羽绝望投江!非我本意啊大将军!」
「哦?」韩信缓缓转身,目光如刀,「那虞姬呢?她为何非死不可?也是张良的意思?」
黥布语塞,眼神闪烁:「这……或许……或许是怕她泄露什么……」
「是灭口。」韩信替他下了结论,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尽的寒意,「因为虞姬,可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比如,张良的真正目标,从来不只是项羽,还有……日后可能尾大不掉的异姓王们。」
黥布浑身一颤,惊恐地抬头看向韩信。
韩信不再看他,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我藏身的内舱方向:「陈先生,都听到了?出来吧。」
我知道躲不过了,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出去。
黥布看到我,眼中瞬间爆发出怨毒和恐惧交织的光芒。
韩信看着我,指了指面如死灰的黥布:「他说的是真的吗?关于张良的布局。」
我点了点头,补充了关键一点:「虞姬娘娘临终前告知,她曾无意中听到张良使者对亭长说……『项王之后,下一个,便是功高震主、与陛下若即若离者』。」
这句话半真半假(真是虞姬的担忧,假是具体的说辞),但效果惊人。
「功高震主、与陛下若即若离者」——这说的不就是他韩信吗?!甚至连黥布也算在内!
韩信的眼角剧烈地抽搐了一下,虽然极力掩饰,但那一闪而过的杀机没有逃过我的眼睛。张良的狠辣,超出了他的预估。刘邦的猜忌,他心知肚明,但张良如此早就开始布局清除「隐患」,让他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黥布更是吓得瘫软在地,他终于明白,自己在张良的棋局里,也不过是颗随时可弃的棋子。
船船舱内死寂,只有黥布粗重的喘息声。
良久,韩信忽然笑了,笑声里却毫无温度:「好一个留侯,好一个一箭双雕,不,是一箭三雕之计。佩服。」
他走到案前,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瘫在地上的黥布:「九江王,受惊了。起来吧,喝了这杯酒,压压惊。」
黥布惊疑不定,不敢接。
韩信自己拿起另一杯,一饮而尽,亮出杯底:「怎么?怕本王毒死你?」
黥布见状,稍稍安心,或许觉得韩信还需要他作证对付张良,便颤抖着接过酒杯,谢恩后,仰头喝下。
酒刚下肚,黥布突然脸色剧变,双手扼住喉咙,眼珠凸出,难以置信地瞪着韩信,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嘶声,随即口鼻溢血,栽倒在地,抽搐几下,便不动了。
我骇得连退两步,心脏几乎跳出胸腔。韩信竟然……竟然就这么毒杀了黥布?!如此干脆利落!
韩信面无表情地看着黥布的尸体,仿佛在看一堆垃圾。「勾结留侯,谋害项王,其心可诛。本王这是为陛下清理门户。」他淡淡地说道,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然后,他看向我,眼神深邃:「陈先生,现在,只剩下你我了。」
我背脊发凉,他知道得太多,我也知道得太多。他会杀我灭口吗?
「你放心,」韩信似乎看穿了我的恐惧,「本王还不屑于杀你这种小人物。况且,你活着,比死了有用。」
他走到我面前,低声道:「黥布是张良的人,他畏罪自杀,临死前承认与张良合谋害死项王和虞姬。你,是见证人。明白吗?」
我瞬间明白了!他要将项羽之死的全部罪责,推到已经死无对证的黥布和张良头上!把自己摘干净!而我,是他用来向刘邦(或许还有天下人)陈述这个「真相」的活证据!
「外臣……明白。」我艰涩地回答。我成了韩信对付张良的一把刀。
韩信满意地点点头,目光落在我一直紧握着的、那个虞姬的香囊上:「现在,可以把虞姬真正留给你的东西,交给本王了吧?」
我心中巨震!他果然知道!他一直在等着这个!
我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睛,知道无法再隐瞒。我颤抖着手,将香囊递了过去。
韩信接过,仔细摸索,很快,他从香囊的夹层里,摸出了一块小小的、温润剔透的——玉佩!
那不是普通的玉佩,上面刻着一个古朴的「项」字,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大楚兴,陈胜王」。这是……当年陈胜起义时,项羽一族与盟的信物?象征着反秦的合法性与楚地的正统?
我愣住了。虞姬留给我的,不是张良的秘密,也不是藏宝图,而是……代表项羽身份和楚地正统的信物?她给我这个干什么?
韩信摩挲着玉佩,眼神变幻莫测,最终,他将其紧紧攥在手心,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
「虞姬……果然给项王留了一条『生路』。」他低声自语,随即看向我,眼神锐利,「可惜,这条路,现在由我来走了。」
他收起玉佩,对外面下令:「传令!九江王黥布,勾结留侯张良,阴谋害死项王与虞姬娘娘,事迹败露,已畏罪自尽!将其首级割下,连同陈默先生这位重要人证,即刻护送回彭城,面见汉王陛下,禀明一切!」
我被两名韩军精锐「保护」了起来。我知道,我成了韩信政治博弈中指向张良的一枚关键棋子。
楼船起航,离开这片浸透了鲜血和阴谋的乌江水域。
我站在船尾,望着那雾气弥漫的江面。项羽,你真的死了吗?虞姬用生命和这块玉佩,到底想预示什么?
而韩信,他拿到这代表楚地正统的信物,又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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