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极不情愿的,然而脆弱的人们总会在不情愿中,在良知与欲念徘徊中去偷偷释放一些情怀。任惟枚已经忍不住勾起芜菁赤裸着的上身,那绸缎一般的柔滑肌肤即使仅凭眼睛去看上一眼,已感全身都在颤栗。于是他又记起那虽感羞愧却令他骄傲的转念,他没来得及用手去进一步触摸,那身段的主人已将半睡半醒的眼眸对准他。在那一刻,她不仅仅是一名教导人类摆脱兽性的启蒙老师,而且还带着女子特有的天然母性,那精致的两片微闭的嘴唇仿佛在以极悲悯的声音,轻轻的告诫他,如果在那一刻他试图用这种极端的方式给自己寻求快乐,那么母亲善良的心也定然不会拒绝。然而,世人都知道,这种只有牲口才会做的事,伟大的人类是不屑去采取行动的。任惟枚站在散发出母性纯洁气息的无暇身段前,终于彻底改变了自己。
这并不奇怪,芜菁可确切是一名女子,而且是仙界少有世间无双的美丽女子,对她的身体能散发出那等迷人的气息,自是一点也不让人觉得奇怪。反而要恨造物主为何如此狠心,让一个如许纯粹高洁,花为肠肚雪作肌肤的身子,降落在凡间的污泥烂沼里,这不会是上苍的考验吧?这不会让她变成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只会成为送进猪圈里的娇嫩兰朵儿,只会变成如鲍鱼之肆的牡丹,只会变成移栽到火焰山里的天山雪莲。而这一切后果所带给她的都只不过是无尽的挞伐和摧残,吞噬她的肉体,侵蚀她的灵魂。
难道上苍真的有这样一种癖好,那就是亲手创造一件美好的事物,而后又眼睁睁的甚至亲自用血淋淋的毒手去摧毁它。
接踵而至的疑惑纠结着他,难不成这梁尚仿真不是个男子,只因他的身体上有着与普通女子略微的差别,而仅仅是这些微的差别,却能使他比常人更放荡,更大胆,也更具有妖艳的魅惑力。任惟枚死命咬牙,竭力想让自己目光挪移开去,尽量不去看那分不清是圣洁还是污浊的肉体。他担忧自己的意志力,更害怕人类的原始的兽性又会骤然间回复到自己身上。这当然不是他所甘愿的,此刻他还深深的记得那明媚的眼睑,训导的鼻梁以及诉求的樱唇。这拯救灵魂的面孔,他绝不肯忘怀,至今这面孔下的精神还处在冬眠里,何时焉能苏醒,及时方能一吐心声,与己促膝长谈,演绎旖旎风光。
尽管这样想着,对面那声调带着看透人一切心思的口吻,又自传入耳中,是那样的飘渺绝伦,那样的捉摸不定。“任师叔何以独自发呆,难道小侄的问话你都当成是耳边风?”他见对方低着头,略一思索,接着又道:“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芜菁那小妮子想想才是。你这样只顾发呆,难道就能救醒她了么?”
这句话有如雷轰电掣一般,瞬间击打在任惟枚的神经上,使他本已倦怠的思绪一下子又活跳起来。的确是这样,当人们痴迷于狂欢或者沉溺于痛苦中时,需要一个响亮刺耳的声音来从旁提醒,否则即使他狂欢痛苦至死,恐怕自己也会无暇多顾。
任惟枚惊闻啸叫,手臂立振,又把冷飕飕的剑抬了几分,但眼光依旧不敢直视过去,“我不过只想知道迷魅花的解药在何处,梁师侄若是知晓,就请尽快告诉在下罢。”长剑微微一摆,恁是不去看对方一眼。
梁尚仿轻轻哦了一声,脸现诧异之色,随即又露出微笑,“师叔果然高明,居然能一眼看出她所中的毒。那想必这小妮子的身段,师叔是仔细欣赏过的了,其中滋味定然妙不可言吧……”
也不知那是讽刺还是调笑,任惟枚总觉着这是一种放肆的诋毁和侮辱,那等圣洁高贵的躯体怎能经受这风刀霜刃一样的讥刺。任惟枚愤怒处,大吼一声,“够了,不容你这张烂嘴说他坏话,我与她清清白白,何曾有过苟且之事。再问你一次,解药到底在你身上没有。”横眉怒目,冷面含霜,暴突的眼珠更散发出暗红的光辉。
梁尚仿几曾惧怕过他,明知对方在愤怒中装腔作势提着剑柄,他不仅不退避不招架,反而主动迎上去,依然敞开着胸膛,“你当真如此喜欢她?”
“不用你管。你最好走开一些,我手中的剑可没有生眼睛。”任惟枚乜斜着一颗脑袋,恨恨的说道,眼中隐忍着的却是不堪忍受的回避。
梁尚仿目光一瞥,便已看出行迹,装出冷淡的声调道“如果我说这种迷魅花之毒,根本无解,你相信么?”不知怎的,这语声虽冷且静,却好似带着种幸灾乐祸的极度喜悦,与寂静环境中的清冷声调一衬,登时把那种扭曲的喜悦之情表现得纤毫毕现、淋漓尽致。
任惟枚忍不住全身一阵激灵,即使在秦岭中见到那丑恶女子的面庞时,这种感觉也不曾有过。似乎有一根引线在牵动着他的心灵,若明若隐,半懵半醒,“鬼话,无疑是鬼话,难道要让我相信一个制毒的人在毒药制成的同时不给自己留条退路么?无退路的独木桥,若是一般人,谁敢走上去。”
他似乎忘了一件事,在话说出口的时候他已觉着后悔,不该用如此愚蠢虚妄的评判来对一条毒蛇讲出,这只会引发更深不可测的诋毁。
果然,毒蛇已然吐出柔软然而可怕的蛇信,“只因我在给小妮子用毒时,已把所有装有解药的小瓷瓶尽数揭开瓶塞,抛进了你脚下的江水里。你当然可以试着跳进水里去打捞,不过一切只会徒劳无功。聪明的师叔,建议你别做这类愚蠢可笑的傻事。”如果稍微一打量,便会发觉他此刻的表情好似那撒娇的少女,风致嫣然,端的惹人怜爱。当说到“聪明”“可笑”时,更用一种腻得使人发麻的声调缓缓挤出几个字来,恰便似一连串的水晶珠趁着暗幽幽的琵琶曲在无声的桂花落地声里不断坠入碧玉盘中。然后,这击打出的悦耳宛转的和声,则又在任惟枚耳中转悠出野兽噬人前的咆哮。
他忍不住身上一股脑儿的哆嗦,使出吃奶的力气来不让自己腿脚发抖,豁然转身面向梁尚仿,“你为何要这般做法,你还是个人么?”
“当然是,呃,至少目前还是。”梁尚仿说的极为动听,显得很自信。
任惟枚忍不住了,他想不到世间还有如此厚脸皮的人,不禁为世上存在这类人而感到羞愤,怒喝道:“那,那你就能狠心看着一个弱女子去受人折磨,受人欺侮,而无动于衷,而且还居然笑得出来!”
在数日以前,或许任惟枚很轻易地便能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他作为一名杀手,有重责、有忧忌、有悔恨、有踌躇,更有性命悬于一线而时刻提防的疲惫,以及那世间最痛苦的良心的谴责。他虽然杀人,却很清楚自己所杀的并非都是该死之人,往往昧着良心做事,可他又不能不做。因他从前视色如命,三天之内若少了女人的陪伴便会全身受那烈火焚烧之刑,彼时全身枯焦,真恨不能钻进冰窖里。他为了能去最豪华的青楼,拥着远近闻名的妓女一亲芳泽,在那花天酒地中,在那脂香袅袅的红绡帐底蚀魂销魄,他不得不杀人。当他良心不安时,往往便会这样安慰自己:人生苦短,若不及时行乐,岂不辜负了生而为人的上天旨意,咳,人在江湖不由自主,得快乐时且快乐,杀人呗,明天的事儿,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物竞天择,弱肉强食,谁能改变这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