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尚仿只觉头皮微微一疼,随即止住,惊奇之余遂睁开眼来,见到一只扁毛畜生停在桥头,却不是活生生的一只夜枭。它偏着头也正向这处瞧来,好似对他二人的打斗十分好奇。
“嘿,想不到今日却被一只禽鸟救了性命,却不知它何以此时出现。”梁尚拍着胸口,庆幸到了极点。正大量那只夜枭,却听得一声悠长的鸣叫,却是从另一个方向传来,夜枭扑棱棱的展翅振动,立时冲天飞起,盘旋一周再次降落。
然而这次下来时,夜枭身下却站着一个人,头发显出花白,整齐有致的束在脑后,穿一身暗绿色绸袍,负手站立。只那睥睨万物的气态,别说此时桥头只他和梁尚仿任惟枚三人,即使在大庭广众之下、千军万马之中,亦必能慑服全场,由不得人不对他生出崇敬之情。
任惟枚久历江湖,自然识得此人,但他此刻已不同往日,天王老子站在面前也不会去顶礼膜拜。当下只微微上前,拱手一揖便罢。夜枭站在那人的肩膀上,发出一声凄厉的啸叫,目光直直冲着任惟枚,看情形是对此人的无礼极为不满。但无主人发话,它虽有心教训却也不敢稍动。
那人却对他这番不卑不亢的态度丝毫不觉生气,轻轻颔首,却把目光对准梁尚仿,脸色一变,冷声道:“我有一名女下属,名叫芜菁的,你把她弄到何处去了。”声音虽小,却问得人心头震颤,不能不吐出实言。
这梁尚仿也果真并非凡人,当此情势也还是脸泛微笑,道:“恕晚辈眼拙,竟不知前辈是哪一派的高手,能否通上性命也好教在下日后谨记于心,得蒙教诲自更是喜之不尽……”那人厉声打断他的话,“少跟我啰嗦,你做的好事难道我不知道,你联合凡笙假传号令,半路劫走她送去东陵堡,为的是什么,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任惟枚有些不解,料不到这沉渊阁的阁主竟突然降临此间,却似乎还是为着梁尚仿这小子,其间因由自也无暇理会。当下默不作声,以局外人旁观。
见梁尚仿笑道:“前辈究是何人,小子也还不知晓,你的什么女下属,我又怎知是哪位?”
“这位便是沉渊阁的阁主,你怎会不识得他。”任惟枚见他如此孤陋寡闻,已忍不住插话道。
梁尚仿又道:“想是那黄海楠枰山的沉渊阁,小时听说这处终日香气袅绕,抬头却仅见一片大雾,端的是处极为神秘之所在。取这沉渊二字为号,当真是雅得紧。地名虽有所耳闻,至于沉渊阁中的人物,不怕你恼,我却是头一回听说那里面还住着活人。”他一面像是在自言自语,随即已露出一丝自嘲般的笑容,似乎是在嘲笑自己孤陋寡闻。
任惟枚此刻已无取他性命之意,怕这阁主暴怒之下将他毙于当场,竟不自觉的有些担心起来。斜着眼瞟过去对这师侄使眼色,那梁尚仿却故作不知。
然而,他,任惟枚却终究没有看到阁主他老人家动怒,也许这又是一位东陵藩似的人物,在氤氲盘绕的林石中住得久了,早已练就满身仙风道骨,更兼着那喜怒不形于色的冷峻面孔。
阁主似乎也懒得去看这傲慢的后生子弟,直直的问道:“芜菁真不在你手上?”
“自然不在。”梁尚仿凤目在师叔身上转了几转,毫不心虚的说道。
阁主道:“那在谁手里。”
任惟枚心中一跳,果听梁尚仿答道:“若真要找寻她的下落,只怕得请教在下这位无量山中的任师叔。”
这移祸江东之计使得果真漂亮,连任惟枚自己都忍不住发出一声赞叹,更佩服自己为何适才还对他有一念仁慈。但事已至此,也无可如何了。
正自心下惴惴,阁主已转过脸面死盯着他,“此话当真?”那肩上听着的夜枭如蒙进攻的纶旨,翅膀恶狠狠的扇动,只等阁主一声令下,就要扑过去将那人啄死。
任惟枚自问没做过见不得人的事,挺胸抬头,答道:“她确实为我所救,现下已昏迷不醒。”
阁主疑惑道:“为你所救?昏迷不醒?这又是怎生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任惟枚眼光在梁尚仿面上一扫,见他镇定自若,竟也佩服他的胆识,道:“我见到她时,是在东陵堡的一间密室,当时正有几个贼人妄图欺侮她。在下出于义愤,打发几名歹徒后救下她,却见她已然昏睡,后经本派药师检验,却原来是中了迷魅花之毒。如今别无办法,暂将她安顿在秦岭中,只得独自下山来寻觅良药。”这一番说辞虽有几分是自己编纂,却于事态无关紧要,关乎个人颜面,也只好从权。
梁尚仿明知她是猎艳者碰上采花大盗,却硬派上自己一个英雄救美的侠义美名,露出半分轻蔑神态,口中嘿的一声讥笑。
任惟美如何听不出来,幸亏他脸皮比常人厚上三倍,也同样装作不知。
阁主夸赞道:“呵呵,想不到任戾剑如今也幡然醒悟,知道做好事了。看来我此番出山,又该好生学习江湖掌故了。”言罢,竟哈哈大笑起来。
任惟枚虽从前见过此人,却不能摸透其脾气性情,见他突然失笑,也弄不明白喜怒。只好愣住不动。
梁尚仿却微微一奇,因他尚不知任惟枚二十五年前在江湖上曾有戾剑客之称谓。那时他还未出生,是以不知情。
阁主笑过一阵,戛然而止,突然道:“迷魅花之毒?这可是极诡异、极卑劣的催情药物,是谁这般狠毒,竟以此毒种在我女下属身上。任戾剑,快说你在密室里见到些什么人。”
任惟枚心中嘿然一笑,这师侄遗祸江东之计尚未使得圆转,现下却已被自己捏住了把柄,这小子素来鬼心眼多,且看他如何应对。细想之下,开口便道:“不瞒阁主,当我进去时,就看到师侄这伙人与芜菁在同一个房间内,据说那还是堡主专门修建的新房。”将手指毅然指向梁尚仿。
梁尚仿似乎早已料到此着,神色自若犹如事不关己,两片极薄极艳极好看的唇轻轻的颤了颤,却没有以反唇相讥的姿态来回绝。他只微微斜身,凤眼中缠绵不尽的寒芒一闪即没,便转过头来,不偏不正,看在了任惟枚的剑上,“师叔说自己行侠仗义,孤身打发一众淫贼,可是凭着手上这把剑么?”
这一问看似有些多余,更多的却是不自量力。难道他已忘了适才剑气逼得他惶惶无措,不得不开口讨饶?
任惟枚却忍不住脸上发烧,但他生就一张黑脸,无论烧得多严重,那也是瞧不清颜色的。所以他永远都是个厚颜无耻的刺客。
他愣愣,毅然道:“这是自然,有剑在手却为何不用,我又不是傻子。”
“但你也不是疯子,你怎知那夜遇上的淫贼没有非凡的身手,要是打不过对方,救美不成,岂不反遭殒命。人生可贵,这又是何必呢?”
“你可是想再试试这柄剑!”
“那就来吧。”
梁尚仿见准他握剑的姿态已失去了攻击时的凌厉霸气,料来那几道剑气定有什么古怪,不见得是出自他本人之手,想借此机会探看一番,同时也以实际行动向阁主证明自己是清白的。
袍袖一拂,那对镶着金丝的绸质软底鞋瞬也不瞬的移动过去,在任惟枚尚未拔出剑时已拳掌交接,一拍后心,一抵剑柄,堪堪让对方缚手缚脚。任惟枚就在这一疏神之间,被他抢先一步制住了,饶他一身刺杀之术,此时却半分也使不出来,更甭说那来路不正的诡异剑气。
梁尚仿点住他穴道,慢慢移过来正对阁主,惬意得有如浸泡在瀑布下的深潭间,冷热和畅便在身躯上慢慢漾开。只听他道:“阁主,你也见到了,我师叔也就这点子技击手段,无论怎样都当不了护花使者的。想是他年老痴呆,又对阁主敬慕崇拜,一心想讨好你才胡言乱语。倒让你见笑了。”
任惟枚气得吹胡子瞪眼,骂道:“死小子,你偷袭得手不算,有种放开我,咱们重新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