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快起床,快起床!”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在喊叫。
睁开眼,见王望宝在摇晃我,立即想起昨晚吃饭间东道主老郭交代的今早八点车来接我们去清福县长途汽车站的事,着急地问他:“老郭的车来了?”
“是云倩的车来接你了!”他笑着答道。
“谁的车?”他怎么知道云倩?我又没告诉他,我怀疑自己听错了,加重语气问。
我疑惑地望着他,说:“你刚才说谁的车来接?”
“云倩!天上云的‘云’,倩影的‘倩’,‘倩’者,美丽也~~~!”他抑扬顿挫地说着走向窗台,猛地把窗帘拉开,随即哈哈大笑。
“你怎么知道‘云倩’?”我惊讶不已。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王望宝坐回他的床沿,嬉皮笑脸,“自己坦白吧……”
在我的恳求下,王万宝和盘托出:天快亮时,我在梦中呼喊着云倩、云倩,把他给喊醒了,正当他又再次入睡时,我又叽叽咕咕说梦话,他就问我云倩是谁、什么云什么倩,而我竟然有问必答。他说,刚才他抑扬顿挫的说话神态就是模仿我梦中说得那样。
我惊愕不已,自责怎么会如此说梦话,进而无奈地叹息。
他郑重其事地对我说:“象你这种人,-、不能当侦察兵、卧底、特务,二、结婚后不能在外边*,玩女人,三、如果当官了,不能当贪官,否则会死得很惨、很惨!”
我觉得他说的在理,我恨自己有这毛病。好在王望宝劝诫的这三点跟我没多大的关系。我这辈子顶多就想当个作家,什么当官的事,我连想都没想过,至于婚后去外边玩女人那更是天方夜谭,所以,我对他的话漠然处之。
他倒着急了,继续规劝:“千万记住我说的话啊!”
告别了大海,告别了度假村,我们乘坐东道主租来的中巴车到清福县长途汽车站,然后转乘去省城,到省城后各自坐去本县的的长途汽车回去。
王望宝跟我握别时,依依不舍,最后说:“兄弟,这一别,不知何时能再相聚……”
“年终汇编时不是又在一起了?”我拍打着他的肩膀,“今天怎么啦?婆婆妈妈的?”
“世事难料,到时再说吧……”他颔首微笑,随后郑重其事地嘱咐道:“婚姻是人生第二大事,要慎之又慎!找妻要找‘德’不可找‘色’……你不要这样眼光看我……当然,德色兼具最好!不过,那几率太少……云倩的事,你自己把握,我担心的是那个‘大哥大’……”
望着他的背影,我直觉得他今天好像吃错了药,太可笑了。
但他说及云倩的事却让我心绪不宁。自我踏上去贵安镇的长途汽车,我就在琢磨着他的话,琢磨着昨晚他说的话和握别时的一番叮咛;琢磨着他说这些话的动机和目的……
直到汽车经过川坪县城驶向贵安镇时,我才有比较明确而大胆的决定:先调查云倩与张金弟之间的关系!
贵安镇是我们县商贸古镇,又是十来家县国营工业企业所在地,是我们县工业重镇、经济重镇,但,镇政府所在地是弹丸之地。南有全省最大江——乾江由西向东迤逦而去,顺流而下十公里便是县城,再二十公里便是省城;北有群山靠背,中有东西向的铁路贯穿其中,故而腹地狭小呈橄榄形,东西两头小中间大。贵安镇唯有一条街,叫贵安街,呈3字型,人来熙往,热闹繁华。
长途汽车站、火车站、水运码头都设在街东头,镇政府在街中段,我的单位却在街西尽头过“平安桥”右拐,沿汇入乾江的小溪溯流而上五公里左右的小苑村内,故而,单位往返县城、省城或其它地方都必须经过镇政府,都必须穿过整条街。基于此,我毎毎到镇外,都把28型的永久牌自行车寄存在镇政府,为主是防失车。这次外出培训也不例外。
我一下长途汽车就往镇政府走去。
我走在外头,习惯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自从打断熊正扬3根肋骨后,我更是提高了警惕。
“干什么的?”我的脚步刚迈进镇政府大门,大门左边传达室那个矮胖外号叫郑东瓜的历声喝问。
我跟他早已熟悉,便朝他微笑点头,继续往里走。
“怎么回事,你这人!?”他黑着脸。
“我自行车在里边。”我还是微笑。
“外来的自行车前两天统通都扔到外边墙角去了。”他说着,往大门走去,手指向门外右边,“去那边找!”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找去,结果在大门右边拐角墙外垃圾堆旁找到我心爱的自行车。我气愤至极,扶起爬满苍蝇的自行车推向镇政府门口,指着郑东瓜责问:“你怎么能这样做!?”
“以后外来车辆一律不许停在里边!”他手指向镇院内,声音比我的高两倍,显得不可一世的傲劲。
我真想拧下他的大圆头当球踢,但这是镇政府,不能放肆的,可看他那蛮横无理的样子,又实在气不过,就推着自行车往大门里走进去。
郑东瓜挡住去路,站在自行车前面用双手握住车把往外推,以他的力量根本挡不住我,他气喘吁吁,突然大声叫喊:“快来人啦——!快来人哪——!”
他这么一叫嚷,倒把镇政府几个干部给叫来了。其中一个认得我,对郑东瓜说:“他是郑镇长的同学•••”
郑东瓜老实了点,但嘴里仍嘀咕:“陈书记交代过,不许放外边的车进来的。……这样,我没办法管!”
其他几个干部都回各自办公室去。
那个干部听了郑东瓜的嘀咕,显得有点为难,转身给我解释说:“前几天机关干部会上,我们的镇领导宣布过这样一项规定,镇政府内不许停放非机关干部车辆。——大门左边有个停车棚,你看是不是停那边?”
“没问题、没问题,”因为有郑清邦副镇长这层关系,他们已经很給面子了,我十分识相,掉转车头把自行车往外推,顺便问那个干部:“郑清邦在吗?”
“在。好像等下要去金弟厂,要找他赶紧去。”
“张金弟厂?”我眼前又现出云倩的倩影。
“是啊。”
看来,找郑清邦打探云倩的情况再合适不过了。
当我到郑清邦办公室门口时,他正拎包准备往外走,见我来,他眉头微皱,没拿正眼看我,边往门外走边说:“台风下午要来,我要去厂下面转转。改天你再来坐。”
同学,这就是同学!这就是三年同窗同寝室的同学吗?就因为他是副镇长,而我是偏僻农场的会计?
他的傲慢自他当了副镇长开始与日俱增。
他中专毕业分配在贵安镇财政所当一般干部,在这期间,他跟我非常亲。雪柑、福桔成熟时节,他都有到我场里来采摘;我有到镇上也都拐到他办公室坐坐聊聊天,他多谈起我中专时代如何威武、风光,他多么多么的羡慕我、崇拜我。
工作两年后,他娶了镇党委副书记的小女儿当老婆,结婚当天,他不仅请我喝喜酒,还请我一起去他岳父家迎亲。
党的十三大召开那年的年底,镇里换届选举,年仅24岁的他升任副镇长。之后不到半年,他就傲然起来,渐渐疏远我了。
我这人最看不贯他这种小人。你当你的官,我做我的文学梦,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在我心中,已把他开除出同学之列。
直到今年初夏,我打断熊正扬3根肋骨而被镇派出所叫去做了笔录,做笔录的警察跟我说我已触犯刑律,如若没协调好,我要拿去判刑。我惊恐之后不得不找他帮忙。那天,他先是客气,后知道我犯事后,便开始数落我,训斥我,俨然一位大领导的气派。那天,高大的我不得不在矮小的他面前变得“矮小”,清高的我不得不在我心中的小人面前当了回“小人”。
好在他有念同学之谊,犹豫片刻后就打电话给派出所所长说情。至于后来我被免去追究刑事责任而只赔偿熊正扬500块钱,是不是他打电话给派出所所长起作用的结果,那就不得而知。因为,帮忙疏通、协调的还有我场里的场长黄宗耀和保管员杨翠英。但,不管怎样,他有帮我打电话给镇派出所所长,这份情我得领。
上一次找他,就是前几天我去参加培训会把自行车寄存在镇里那天。那天找他,为主是再次表达我对他的感谢,其次,是为了探听熊正扬的近况。他虽然带着官腔跟我讲话,但还称我是同学,还提醒我要注意熊正扬的报复。
可几天后我培训回来的现在,他又不认我这同学了?看他那傲慢样子,我真想转身走人。但是云倩的事,却不得不让我放下自尊、放下厌恶,再做“小人”一回。
“走吧,镇长大人,”我谦恭地让他先走,“到金弟厂指导工作?”
“要走好几个厂,”我谦恭的态度很管用,他虽然有模有样地走在前面,但他明显开始慢慢放下官架子了,口气也变得很温和,“老同学了,还叫什么镇长大人,你这人也太不够同学了。没外人时,叫我清邦就可以了,。”
走了几步,他蓦地站住,说:“你参加培训会刚回来?——走,到我办公室喝下茶再走。”说罢,他自个儿就返回办公室。
“你不是要去金弟厂吗?”我问。
“哎呀,没事,”他打开办公室门,头也不回地说,“老同学来,不可失礼啊。来,喝下茶再走不迟。”
太阳从西边出来啦?他的态度转变令我不解。
他冲了一杯茉莉花茶递给我,坐回他的办公椅,问:“你怎么知道我要去金弟厂的?”
“你部下讲的,”我察觉他脸上有点不悦,怕他去责怪部下,急忙吹捧他,“部下能时刻关注领导的行踪,说明这个领导有份量,大前程啊!”
“哎,”他喟叹一声,苦笑道:“都快五年了,还老样子,哪来的什么大前程?”
是啊,党的十三大是1987年召开的,他就是那年年底提拔的,如今已是1992年夏天了。难得见他这么颓废,我真的感到吃惊不小。
“当官也不易啊!”我宽慰他,“不过,你算我们班的佼佼者了……”
“87年时是,现在不算了,”他发感慨,随后还列举了分配在其他地区的几个同班同学都已经是副科级了,有的还是实权有潜力的副科。
“至少比我强多了……”我也发感慨。
可他立即打断我的话,不屑地说:“跟你比……”也许是他觉得自己说的太过分了,便转移了话题,问:“你认识张金弟?”
“认识。都是山区的吧。”我认识张金弟,不就是昨晚在度假村认识的吗?而他不认识我,我底气不足,只能空泛的说。“还有什么美慧呀、云倩等。”说罢,自己也觉诧异,怎么把云倩也给说出来了。
“你也认得云倩?”他有些惊讶。
“昨天在清福县上乐湾认识的,”我说出口后就懊悔了。“你们去了那边?”
“什么我们去了那边?”我急忙解释,“我们培训会在那边开,偶然碰到的……”
他只“哦”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我老惦记着王望宝说的话,试探道:“她是不是金弟的‘脚’?”
“胡扯!”郑清邦断然否定,“她怎么会是金弟的‘脚’?!不要乱说话。”他一脸严肃,“准确地说,她应该是金弟的‘头’。”
“一起去培训的其他县的会计竟然乱猜疑,说云倩是他老板的情人什么的,”我假装打抱不平,义愤填膺,“我还跟他们辩,差点还吵起来了……”
“看来你对她很有好感,”他看了看我,迟疑了一下,又说:“莫非你们已经好上了••••••”
“别乱猜!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一本正经地说。
他压低声音说:“我们镇机关几个年轻干部都追不来。你倒是与她挺般配的……不过这女的眼光相当高,一般人不在她眼里。要是能娶到她,那是造化啊!八辈子烧高香……”他啧啧称道,宛有太早结婚无缘娶她之叹。
“以你现在的地位,再加上以后不可限量的前程,要是还没结婚,娶她易如反掌啊!”我在探他的底。
他结婚后第3年他岳父便从副书记位子上退休了,之前我听其他同学说起过,他跟他老婆关系很紧张。
他长叹一声,深有感触的说:“有所得必有所失啊!……”太恶心了,吃着碗里还看着锅里;太可恶了,也惦着云倩。
我压住厌恶,问他刚才他说的“头”是什么意思。他“哦”了一声,象醒了似的,马上解释:“我说的‘头’,那要从两、三年前89‘风波’说起。‘风波’过后,西方许多国家开始对我国进行经济制裁,我们国内许多中小企业纷纷倒闭。金弟厂是民营企业,其形势更加严峻,要没有云倩,早倒厂了。凭张金弟那‘土鳖’,还有今日!?你说云倩是不是金弟的‘头’?是不是他的智囊?完全可以说,云倩是金弟的救星,——金弟真是命好啊!”
“那是、那是,”我连连答道。
不过云倩怎么会有那么大能耐,我着实不解,便又问他。他说云倩原先是县外贸公司的干部,后来停薪留职做了张金弟的厂长助理,他说她英语能跟外国佬交谈,能耐大着呢。
我听后心花怒放,便告辞。
我和他就一起下楼,当然是他走在我的前面。
他驾摩托便去了张金弟厂。
都快到吃午饭时候了,他到厂里吃喝不用愁,而我得骑半小时左右的自行车才能到单位,等待我的是空寂的单身宿舍、冰冷的柴油炉灶。
我在街上吃过拌面、扁肉,顺便到市场买上一些蔬菜,便骑自行车回良种场。
(真是见他娘的鬼!茉莉花也成了违禁词语!郁闷!)
——2013-4-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