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深耕说要是我没跟他喝酒,他第二天头会葷乎乎的,会把持不住自己的嘴巴,那样难保不去乱说我“威震福田村的事”。
可喝了酒又如何呢?席间几个人才喝一瓶白酒,他就说头裂开似的痛,呲着满嘴黑牙还忘不了“幽默”一下,说他是孙悟空,不知哪里又得罪唐僧了,惹得他老人家念动紧箍咒,所以才痛……
他说,本想今晚带我到三山市区让我见识见识“世面”,——就是洗桑拿浴,包厢唱歌进“黑间”,因之头痛也就改日了。
他跟求他办事的人说是“改日”,而不是“取消”,他还骂酒家老板卖假酒,害得酒家老板千陪不是万陪不是,信誓旦旦地说这酒绝对是正渠道进的货。
我和他一起在土地局下了车,架着笨重的他往他四楼宿舍蹬去。他一路还唱电视剧《西游记》主题歌“少年壮志不言愁”,震得满楼要崩塌似的响,把他的千金李鹰给唱到三楼来接。
李鹰先是埋怨李深耕,继而责怪我,正在我尴尬之时,李深耕直着脖子教训他的女儿:“这跟德哥没关系……是你老爸我拖他去的……要怪就怪……酒店他娘的……假酒……”说罢,头一歪,整个人趴在我身上。
我双手架住李深耕的胳肢窝把他搀扶进他的宿舍,放在他的床上。
李深耕直挺挺躺在床上,李鹰帮他盖好棉被。
正当我想离开时,李深耕嘟哝着,“德哥,要是我去见马克思……你可得帮我照顾好鹰鹰……”
“爸……”李鹰哽咽,眼眶潮红。
“没事的,”我安慰李鹰,“几个人才喝一瓶酒……”
“他有高血压的……”李鹰泣不成声。
“今晚这酒,”李深耕艰难地喘气,“好像……好像不对劲……”
“怎么办,德华?”李鹰红着眼睛看我,“要不要送医院去?——以前,我爸都没有这样过……”
李深耕喘气粗重,面露痛苦状,脸色似黑炭。我摸了摸他那梯田般的额头,冰冷冰冷的,我的心也紧蹙起来。
“淑贞、淑贞——,别走那么快,”李深耕叫着,右手从被窝里抽出,向前面伸去,“等、等我……深耕……”
“淑贞,是谁?”我问李鹰。
“我妈……”李鹰两行清泪顺着鼻翼两旁慢慢流下来。
“走,去医院!”我说。
“可是,没车……”李鹰犹豫着。
“我背,走!”我斩钉截铁地说。
“你行吗?”李鹰面露难色,“我爸很重的……”
我把她爸扶直坐着,叫她把他的脚移到床沿,她小心翼翼但很是吃力地挪动着她爸的脚。
这时,老李突然睁开眼睛,惊讶地说:“德哥,你在干嘛?”
我见他醒来了,嘿嘿嘿地笑,真有些喜极而泣的感觉。正在给她爸穿鞋的李鹰见状马上喜笑颜开,站起来,问:“爸,你没事啦?”
“你们想干嘛?”老李瞪着牛眼,看看我看看李鹰,“想把我埋了?”转而对我说,“我将近两百斤重,你背得动吗?”
“背不动,从楼梯拖下去……”我拍着他的肩膀,“都梦游西天了,还乐?!——躺下,老子我该回去了。”
李鹰睁大小牛眼,茫然地看着我和她的父亲,半响,小声地嘀咕道:“难怪外边人说你们是‘八怪’……”
老李哈哈哈地大笑。我说要走了。老李说,不送了,便自个儿躺在床上豪放地笑个不停,嚷着:“值、值啊——”。我在他的笑声中离开他的宿舍。李鹰站在门口,感激地目送我走下楼梯,说:“慢点哦……”
室外,寒风料峭,我握紧拳头抖了两下,走向县委大院门口,耳边仍然萦绕着李鹰那关切的声音。
到达大院门口,仿佛看到那里停着一辆小车,车窗里探出李雪梅的头,向我挥着小手……寒风刮过,只有几片树叶在大门口驰走,小车不见,李雪梅更是没了踪影,——原来是幻觉。
大门口的灯光很微弱。两扇铁门已关,我从边门进去,门卫“矮春”向我致意,说:“华哥,回来啦?”
我嗯地一声算是回应了他,仰头挺胸走向宿舍楼。想我借调头天来上班,他不可一世的样子,我摇了摇头。头怎么也会痛?他娘的,那酒绝对有问题!
李浩天涉嫌受贿被关进检察院,李雪梅整天哭丧着脸,这一个礼拜都没什么上班,有来上班也是魂不守舍的,李深耕关照她,叫她陪她的妈妈去省市找关系走后门疏通疏通。
在回良种场复习迎考的头五天里,没奢望李雪梅给我扣BB机,然而最终没有接到她的任何讯息,我放心里唾骂她的无情。
那时,云倩倒是比以前更加的关爱我,三天两头买东西到良种场慰问我,抚慰我“失落”的心。第六天,我良心大大地发现,跟她“坦白”了我在复习迎考秘书的事,她郁闷片刻后却“饶恕”了我“善意的欺骗”,不断给我打气,给我加油,以至于我要跟她“好”,要跟她来那事,她却担心我体力受影响而婉拒我的生理需求,说让我有足够的精力投入迎考准备。
自从我知道了李雪梅她爸出事后,就不再怨她了,倒怨我自己怎么就不打电话问问李深耕甚或直接打她家电话探问她。总以为世间女子多薄情,没想到自己倒是薄情郎!
县政府大楼西段南向,隔着宽几米的院内路的对面就是县检察院的干部宿舍楼,宿舍楼的南面就是检察院办公楼。李浩天关在那里边已有二十来天了。老李说,时至今天检察院那批如狼似虎的检察官尚未撬开李浩天的嘴巴。听老李的口气,他对那批办案检察官是深恶痛绝的,他说那批人是检察长魏尚义的走狗,多采用“刑事*供”来办案,一旦有人栽在他们手里,十有八九就会“乖乖认罪”,一二个拒不认罪的就别想那么容易出来,待出来了也成了废人一个……
我对李深耕所说也没那么相信,他给我的感觉是个讲话不大正经的人,听听而已。此时,夜深人静的时候走在检察院后面,倒觉得前面阴森可怖,不自觉地为李浩天捏了把汗,更为李雪梅的处境担忧。
我住在县委机关宿舍七号楼,七号楼位于县政府大楼西头,县检察院干部宿舍楼斜后面。
七号楼后面还有两栋一样结构的宿舍楼,分别为八号楼、九号楼。
这三栋宿舍楼是安排县委机关单身干部住的,建于七十年代,是青砖瓦木板楼房。每栋上下两层,楼梯由中间上去,楼梯左右各五间,每间住两人。
楼内没有厕所。靠北面的九号楼后面建有一座类似中学校的公用厕所。
住在七号楼的人,半夜小便必须穿过八号、九号两座楼。尤其在这冬夜,要是夜尿多的人,简直是麻烦事。
女人们好解决,她们备有小塑料桶,于是男单身们很是羡慕女的,个别人也学着女人样买上一个大塑料桶急用。当然,他们不是第二天倒尿,而是第二天深夜趁没人时倒在宿舍楼楼梯后口公共洗漱池下面的水沟里。
因此,七号楼的卫生和空气最差,人们都不爱住七号楼。有门路的就往八号楼搬。
这次“两办“新进秘书十人全安排在七号楼,郑清邦作为领导因为老婆不在机关工作,他也被安排在七号楼。不过,他是领导,所以一个人住一间,而且是靠东面的那一间,比我们的宿舍大一个走廊。
我拐到九号楼后面公共厕所方便后才回到自己的宿舍。
迈上木楼梯,向东走过两间便是我的宿舍,我跟综合科李建民一起住。他的妻子在三山市工作,他说他每周在这里只住上周一和周三,遇有加班除外。我纳闷他干嘛不每天回三山市呢,反正公交车很方便的。他说,天天跑吃不消。起先我不明白,后来听郑清邦说后才恍然大悟。郑清邦说,李建民那体质怎么经得起他老婆夜夜掏空,这色鬼真是三句不离本行啊。
我的东面隔壁间是同事乔娇娇和李鹰的宿舍。
李鹰有安排宿舍,是她爸李深耕的主意,也是李深耕向张光辉副县长争取来的,因为像李鹰这样老爸在土地局有分配单元房的人,原则上是不予安排宿舍的。这事,我问过老李干嘛这么做,而他却恬不知耻地回答我说:“我深耕也需要女人吧?女儿老在家呆着,我怎么方便?再说啰,你们有安排,李鹰她不是县府办的秘书不成?”可是,进县府办都快十天了,还没看见李鹰在这里住上一个晚上。
昨天午饭后,我看见郑清邦站在乔娇娇宿舍门口与里边的乔娇娇说话,便也走过去。往里边一看,正对着门口的那个床却是空着,李鹰的被铺盖还没拿进来。也就是说,乔娇娇是一个人住一个宿舍,比起我来更舒服了。
乔娇娇宿舍再过去就是郑清邦的宿舍了,宿舍里是大床摆着,他说睡单身床已不习惯,是自己掏腰包买的。靠窗台放一张旧的办公桌,旁边还有放几本书的木书橱。我看了,只有羡慕的份,却有点失落,还有点自卑。
今晚,郑清邦跑哪里去了?他的宿舍黑乎乎的。
隔壁间乔娇娇的宿舍里还有灯光透出来。
我渐觉头疼,没洗漱便去睡了。
“嘭——!”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听见玻璃被砸碎的声响,随后却听见玻璃落地砸碎的脆响,我马上清醒过来。
“嘭——!”又一声响起,接着又是玻璃落地砸碎的脆响。
声音来自隔壁间乔娇娇宿舍靠走廊的方向。
再听,室外又归于寂静。
“救命——!”
好像是乔娇娇的声音,这声音却像嘴巴被捂住而后挣扎挤出来的。乔娇娇出事了?
我马上掀开被子下床,蹑手蹑脚走到门口,轻轻将门打开,半蹲身子,细心观察走廊和乔娇娇宿舍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