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姆斯特丹的雨季总是来得猝不及防。林微抱着刚买的画布走出艺术用品店时,豆大的雨点已经砸在石板路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她撑起那把刻着郁金香花纹的黑伞,转身瞬间撞进一个熟悉的怀抱。雪松香水味混着雨水的湿气扑面而来,惊得她手中的画布散落一地,颜料管摔在地上,挤出的钴蓝色膏体在积水里晕染成河,像极了那个雪夜医院走廊的血迹。
顾晏辰穿着件黑色长款风衣,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苍白的额头上。他瘦了很多,眼窝深陷,曾经总是挺直的脊背此刻微微佝偻,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死死锁着她,像猎人盯住了逃脱的猎物。微微。他声音嘶哑,带着跨越八千公里的疲惫,指尖颤抖着想去碰她的脸,却在距离她皮肤两厘米的地方停住,仿佛怕惊扰了易碎的幻影。
画室的门铃在凌晨两点响起时,林微正对着空白的画布发呆。门铃固执地响了三分钟,她才拿起对讲机,屏幕里顾晏辰浑身湿透地跪在雨里,黑色风衣下摆沾满泥浆,手里举着那本她以为早已烧毁的旧日记。我知道错了。他对着摄像头磕头,额头撞击门廊石阶的闷响透过电波传来,求你,再看我一眼。林微猛地拔掉对讲机电源,黑暗中,那本日记里他今天帮我暖手了的字迹突然在眼前浮现,烫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第三次搬家时,林微在行李箱夹层发现了微型定位器。她站在新公寓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顾晏辰的车像忠诚的影子般停在街角,突然想起他曾说你逃到天涯海角我都能找到你。这句话曾让她在契约婚姻里感到虚假的安心,此刻却像条毒蛇缠绕住她的脖颈。她抓起定位器扔进沸腾的水壶,金属外壳在水里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极了他在医院走廊里那句滚远点。
顾晏辰的公司濒临破产的消息是通过荷兰新闻知道的。财经频道的画面里,他穿着皱巴巴的衬衫站在记者面前,曾经意气风发的顾氏总裁如今满眼红血丝,手里紧紧攥着枚褪色的婚戒。我只要我妻子回来。他对着镜头喃喃自语,身后是交易所大屏上不断下跌的红色数字。林微关掉电视,将刚画好的《囚笼》塞进画筒——画布中央是朵被铁丝网缠绕的白玫瑰,花瓣上凝结的露珠其实是用血红色颜料画的眼泪。
某个深夜,林微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透过猫眼看见顾晏辰浑身是血地靠在门框上,左手臂不自然地扭曲着,白衬衫被鲜血浸透,手里还捏着张飞往阿姆斯特丹的单程机票。我把公司卖了。他笑着说,露出苍白的牙齿,现在我一无所有了,就像当初你遇见我时那样。林微面无表情地按下报警键,听着楼下传来警笛声,看着他被警察架走时依旧望着她窗口的眼神,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新工作室在鹿特丹港的旧仓库。林微用木板封死所有窗户,只在屋顶开了个透气的天窗。她在墙上画满向日葵,明黄色的花瓣在昏暗的光线下像燃烧的火焰。当顾晏辰第无数次找到这里,用消防斧劈开仓库大门时,她正站在画架前,往画布上泼洒整罐松节油。你看,她转身面对他,脸上沾着油彩却笑得平静,没有你的世界,我终于能画出太阳了。顾晏辰举着斧头的手僵在半空,松节油的气味呛得他剧烈咳嗽,咳着咳着就流出了眼泪,在满室明黄的色彩里,像滴进油画的墨渍,突兀而肮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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