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的灼热感如同一枚烧红的烙铁，让沈观夜猛然从浅眠中惊醒。
他几乎是弹坐起来，第一时间冲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掀开被角，凝视着小满紧闭的双眼。
女童的呼吸还算平稳，只是那张小脸在晨光熹微中透着一种不正常的苍白。
清晨的雨终于停了，湿漉漉的空气里混杂着泥土的腥气和沈家老宅独有的药香。
苏清漪一夜未眠，双眼布满血丝，但精神却异常亢奋。
她将昨夜在巷口拍下的照片一张张铺在桌上，正举着一枚高倍放大镜，仔细审视着那些纸人的细节。
沈观夜走到桌边，解开手臂上浸透了血污的布条，露出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他没有理会苏清漪投来的关切目光，只是沉默地从药箱里取出一根银针，蘸着一碗刺鼻的雄黄水，开始一点点清洗伤口周围凝固的黑血。
银针划过皮肉，发出细微的声响，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观夜，你来看！”苏清漪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
沈观夜抬头，只见她用镊子夹起一张照片，指向纸人背部一个模糊的印记。
“我放大了几十倍才看清，这上面……刻着字。”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下来，“你看，‘LSJ-07’，还有这里，‘ZXM-11’。这些姓名缩写和编号，我刚刚核对过警局内部的失踪儿童档案，完全吻合！这不是什么见鬼的迷信……这是一场有预谋、有系统的绑架！”
照片上，那细如发丝的刻痕在放大镜下显得狰狞无比，仿佛是刻在活生生的血肉之上。
沈观夜点了点头，目光深邃如井，他将沾着黑血的棉花丢进火盆，发出“刺啦”一声轻响。
“我早就说过，她不是疯子。”他用干净的布条重新包扎好伤口，声音低沉而冷冽，“她是个‘医者’。只不过，她要治的是这座日渐沉沦的津门城，而她用来开刀的，是那些无辜的孩子。”
他的话让苏清漪不寒而栗。
她转向床上那个安静得如同不存在的女童，眼中满是怜悯。
“那小满……她为什么听不见，也说不出话？”
“因为有人把她的‘声魂’剪掉了。”沈观夜走到床边，动作轻柔地将小满扶起，让她靠在床头。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苏清漪心上。
沈观夜没有多做解释，而是从祖上传下的一个樟木盒中，取出了一面巴掌大小的古朴铜镜。
镜面光可鉴人，背面则阳刻着三个篆字——聆虚鉴。
他将铜镜立在小满面前，又点燃一根安神香，幽淡的檀香气味迅速在屋内弥漫开来。
做完这一切，他坐到小满身边，握住她那只画有符印的小手。
他的指尖沾上新鲜的朱砂，在女孩掌心那道已经变得暗红的符印上，开始一笔一划地逆向描摹。
一圈，两圈，三圈……他的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在拆解一个精密至极的机关。
当第七圈的最后一笔落下时，异变陡生！
原本安静的女童突然浑身剧烈震颤起来，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
她的双眼猛地向上翻去，只剩下骇人的眼白，嘴角溢出一丝鲜红的血线。
“小满！”苏清漪惊呼出声。
“别动她！”沈观夜低喝一声，左手迅速而准确地掐住小满的人中，右手依旧紧紧握着她的手。
他双目紧闭，屏息凝神，将自己全部的心神沉入那一片混沌之中。
他的天赋“通感”，此刻就像一部最精密的雷达，捕捉到了一股微弱至极的声波，正从小满身体的最深处顽强地传出。
那声音不似人言，更像是一头被囚禁了千百年的困兽，在牢笼中发出的绝望嘶鸣。
刹那间，无数破碎的画面涌入沈观夜的脑海。
一间四面漏风的破庙，蛛网遍结的神龛上没有神佛，只有一排排迎风摇曳的红灯笼。
每一个灯笼里，都似乎困着一张扭曲痛苦的孩童面孔。
一个白发苍苍、背脊佝偻的老妪，正坐在灯笼下，口中哼着一支不成调的诡异童谣。
她的手中，握着一把闪烁着森然寒光的银剪刀，剪刀开合之间，仿佛能剪断世间一切声音……
画面戛然而止，沈观夜猛地睁开眼，额上已是冷汗涔涔。
小满的抽搐也渐渐平息，重新陷入了沉睡，只是呼吸变得更加微弱了。
苏清漪扶住他摇晃的身体，急切地问：“你看到了什么？”
“一个屠宰场。”沈观夜喘着粗气，声音沙哑，“孟婆子不是随机抓人。她是在按照特定的时辰和生辰八字，挑选‘纯阳童躯’。她要炼制一种叫‘替命纸人’的邪物，需要凑足九九八十一具。现在，恐怕已经快要完成了。”
他顿了顿，这样一来，孩子们既无法呼救，死后也无法轮回，会成为给她提供能量的永久‘阴源’。”
“那小满为什么……”
“她是个意外。”沈观夜看着小满手心那道不完整的符印，“仪式进行到一半，可能遭到了外力的干扰，我猜是那位老裁缝拼死反抗。这导致符印没有完全闭合，反而出了岔子，让她成了连接所有被夺走声魂的孩子的‘活容器’。刚才我听到的，就是所有孩子绝望的共鸣。”
苏清漪听得遍体生寒，久久无法言语。
她看着桌上那些失踪儿童的资料，又看看床上奄奄一息的小满，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与决心从心底升起。
她攥紧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抬起头，目光坚定地迎上沈观夜的视线：“我能帮你查到津门卫所有符合条件的户籍档案。”
这份决心给了沈观夜巨大的支持。
当天下午，在杂货铺老周头的冒险帮助下，一份被墨迹刻意涂改过的户籍册副本送到了沈观夜手中。
老周头放下东西就匆匆离去，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册子上显示，过去三个月，城中共有八名男童的户籍状态被改为“随亲迁居”，但后面却没有任何迁出地的证明。
其中一个孩子的住址，赫然指向一个早已废弃多年的地方——城西，慈幼庵旧址。
正是沈观夜在小满记忆中看到的那座荒庙！
沈观夜立刻翻出书房里那本厚重的《津门风物志》，泛黄的书页散发出陈旧的气味。
他很快找到了关于慈幼庵的记载：此庵原为前清时期专为宫中收养弃婴的场所，后在一场不明原因的大火中焚毁，庵中近百名婴孩无一幸免。
自此，民间便有了“火烧百婴，冤魂不散”的传言。
“原来如此。”沈观夜合上书页，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
他低声自语，像是在对苏清漪解释，又像是在告诫自己：“她选在那里，不只是为了隐蔽……更是为了那下面镇压着的，百年不散的‘地脉怨气’。”
夜色渐深，寒意透过窗缝渗入阁楼。
沈观夜将一张巨大的津门卫地图铺在地上，用朱砂笔将所有失踪案的发生地点一一连接起来。
随着最后一个点落下，一幅残缺的“聚阴阵”图形赫然出现在眼前，所有的线条都像毒蛇一般，扭曲着指向同一个中心——城西慈幼庵。
他正要用笔在慈幼庵的位置上画上一个标记，一股微弱的寒气自身后传来。
他猛然回头，只见小满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身后，一双空洞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窗外。
她缓缓抬起瘦弱的手臂，颤抖的指尖指向巷口的方向。
沈观夜顺着她的指向望去，瞳孔骤然收缩。
清冷的月光下，巷口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破损了一半的纸人，歪歪扭扭地站着，手中竟提着一盏巴掌大小的微型红灯笼。
灯笼里的烛火明明灭灭，如同鬼火，在这死寂的夜里散发着诡异的红光。
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那薄如蝉翼的灯笼纸上，用血一样的颜色，写着两个歪歪斜斜的小字：
快来。
那不是威胁，更像是一个急切的邀请。
沈观夜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瞬间明白，这不是孟婆子的挑衅，而是那些被囚禁的“声魂”通过与小满的连接，向他发出的最后求救。
一个冰冷的念头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中：他知道，如果今夜自己不去，那么明天，这盏灯笼就会出现在沈家门前。
而下一个被那把银剪刀剪去声魂的，将是小满。
他凝视着那盏在夜风中摇曳的红灯，眼中再无半分犹豫，只剩下如铁的决然。
这一趟，是龙潭虎穴，他也必须去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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